8章 噩夢里的聲音（一）

    父親開始酗酒，妄圖走過這樣一個長醉不醒的人生，母親嘆氣、流淚、謾罵對于一個已經(jīng)睡在自己夢里的人來說，毫無左右。而爭吵仍然繼續(xù)。

    所以蘇沨站在自己的樓下，看著一樓零星的燈火，卻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，她害怕，對于這個家庭，懷著一種深深的恐懼。這種恐懼深入骨髓。

    再次看了一眼濃濃的夜，蘇沨覺得似乎更加壓抑，咬了咬牙，蘇沨還是決定往家中走去。

    蘇沨站在門前，了包中的鑰匙，雖然有段時間沒有回來了，但是總還是自己家的。這時候不知道他們睡了沒有，輕輕扭轉(zhuǎn)了鑰匙打開門，客廳中還是燈火通明，站在客廳中互相怒視的兩個人都驚異的看著門漸漸被推開。

    蘇沨推門走了進來。

    “小沨？你怎么回來了?！蹦赣H回過頭來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恩?！碧K沨依舊低著頭，默默換了鞋。

    “哼，還不是在外面混的不行了就回家討吃的。”父親滿身酒氣，一臉不屑的看著蘇沨。

    蘇沨突然感覺心里又是一整刺痛，壓抑住轉(zhuǎn)身就想離開的，對著母親說：“我在家里呆幾天?！闭f著便一身沉重的走向自己的房間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母親也是一時愣住，不知道該怎么說，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女兒走進房間。女兒如今回來了，怎么卻覺得離得更遠了呢？

    回過頭，還不都是這個不爭氣的男人！下崗那么多年，別的沒學會，就知道喝酒了？每天喝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，怎么就到自己這么命苦？

    “你個死老頭子！女兒剛回來，你瞎說什么東西？這么多年來，你什么時候又為家里賺回來過一分錢？現(xiàn)在女兒長大了，你竟然還這樣說，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樣的孬種！”

    “這么多年，我一個人為這個家忙里忙外，就伺候你們父女兩個，現(xiàn)在女兒不親，老公又是這幅鬼樣！我怎么活啊？怎么活得下去喲？不活了！不活了！”

    “你個，給老子閉嘴！”“哐”一聲酒瓶落地。

    “好啊，你敢罵老娘是？！老娘給你洗衣做飯，還生個小白眼狼，老娘是，看誰才是養(yǎng)的。”聲音一聲聲傳來，伴著廝打聲，相互糾。蘇沨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夢而已，夢醒了，媽媽還會坐在裁縫機前給自己縫衣裳。

    這樣的吵鬧聲，蘇沨早已習慣，這些年來，在自己還上初中高中，住在家里的時候，這樣的聲響每夜都會響起，伴隨著各種瓶瓶罐罐或者是一些不知名的物體落地的聲音。

    那些聲音就像是里無法避免的幽靈的，在自己耳邊一聲又一聲的回蕩，每夜都會想起，從來不曾遠去，那，是自己的噩夢。

    所以自己一直努力學習，努力奮斗，就是想考上一個大學，有一天可以遠離這些惡魔的；有一天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未來，然而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又是回到了這里，這個深夜讓人顫栗的地方。

    也許自己從未離過這里，蘇沨想起在到了大學的第一個晚上，那時候自己很是快樂，懷著一種隱秘的心態(tài)，在心里暗舒一口氣，以為自己終于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然而那天晚上，當爭吵聲、廝打聲如約而至的時候，蘇沨“啊”的一聲驚叫起來。

    進行了宿舍的其他人：“蘇沨怎么了？做噩夢了嗎？”大家都還是睡眼惺忪。

    “沒……沒事?！碧K沨訕笑，卻是掩不住的蒼白。只是月之下，睡夢之中，沒有人會注意到別人的臉怎么樣。這不過是夜晚的一個小小的插曲罷了，無人會在意。至多也不過是大家茶余飯后多一個談資而已，然后映照著蘇沨有些蒼白的笑容。

    這種惡夢只有自己才能理解。蘇沨一直在心里對自己說，你掙不了，只能承受。

    就算事實證明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，也沒有辦法。我們活在這個世上，太多的身不由己，用血用汗也改變不了境遇，這是無奈，默默受。

    蘇沨有時候想，自己都是害怕失去卻更怕得到的孩子，她還記得高中的時候，和同桌做游戲，有一個來定義對方。

    同桌在那張的之上寫下四個字“渴愛之人”。蘇沨當時覺得心下荒蕪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“渴愛”這兩個詞是不是同桌生造出來，但是她忽然覺得這個詞毋庸置疑便是對她最好的寫照。蘇沨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朋友，和同桌交流也不甚多，但是這兩個字，卻讓蘇沨覺得她似乎看透了自己。

    可是向她看過去，同桌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，是她看透了自己，還是自己本能來就很容易被看透？蘇沨突然意識到：或許，每個人都已經(jīng)看透了自己，卻只有自己還走在迷霧里，不到自己是誰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。

    沒錯，她就是一個渴望愛的人，哪怕一點點，很微弱、很微弱也不要緊，她只是，然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不知在哪里看過一句話，是說：個人的世界有多大，誰也無法探知。這一點蘇沨完全同意。她就這樣，在不知那一年的時候，走進了自己的世界，然后在自己的世界中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卻看不到方向。

    一個人的世界雖然孤寂，卻安全，所以安心吧。蘇沨這樣告訴自己。然后將自己努力打造成為一個外向的人，活潑、開朗、快樂，然而蘇沨卻知道，打造的人永遠不是真正的自己。

    她只是藏在自己的世界中，不愿接觸這個給她帶來傷害的世界。直到有一天，蘇沨看見了站在飾品店門前的檀晟晨，店里微黃的燈光打在檀晟晨的身上，好溫暖。

    蘇沨明白，那是別人的溫暖，與自己無關(guān)，然而卻是出自意外的，本是兩條平行線的人。這時候卻是有了交集，于是在接觸了溫暖之后，便開始不由自主的貪戀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天自己被這溫暖灼傷，化成粉末碎在這天地間，這時侯，方才醒悟，自己不過就是那只撲火的飛蛾，在火苗尚未看清自己時候便已經(jīng)灰飛煙滅，只是看著那燈罩一如既往的常伴青燈，這是悲哀。

    在夜愈加濃厚，外面的聲音也漸漸降低，他們也會累的吧，只是休息之后又會是不知疲倦的爭吵。有些時候，相較于痛苦的生活來說，爭吵與打架倒反而是很好的解。

    在這種漸漸落入靜默的時候，蘇沨也在自己上漸漸睡著了。很多個失眠的夜晚，在那些陌生的地方，卻依舊縈繞著爭吵聲的夢，而真正回到這里時，噩夢卻望而卻步，不再出現(xiàn)。于是，這，蘇沨睡得香甜。

    而這，蘇沨在睡著的前一刻，看見了檀晟晨的臉，依舊多情而溫柔。他微笑的看著自己，確實不說話，蘇朝著他伸出手，而他卻是搖著頭，漸行漸遠。于是，蘇沨在夢中落淚。

    清早醒來的時候，蘇沨洗漱后，母親已經(jīng)把早飯端上桌子。蘇沨坐在桌前，喝著稀飯，突然覺得心中寧靜，這種寧靜已經(jīng)很久未曾有過，讓人貪戀。母親也搬來板凳，坐在了蘇沨旁邊。

    “爸呢？”蘇沨剛開口問道，便已經(jīng)開始后悔，怎么想到要問這個呢。

    果然，一聽到蘇沨這樣問，母親的表情瞬間變得刻薄起來，帶著不屑：“我。怎么知道？每天大清早便不見人，晚上喝的不人不鬼的回來就拿錢，真是作孽你們父女兩真是沒一個讓我省心的……”

    蘇沨心里有數(shù)，母親這樣一抱怨沒有半個小時便不可能停止。在這個所謂的家中已經(jīng)生活了二十多年，蘇沨已經(jīng)學會在這個時候得保持沉默，默默做自己的事。

    母親本身也不需要自己做什么評價，不過是需要一個出口去抒發(fā)自己心里對這個世界的怨恨。因而蘇沨只是靜靜的攪拌著自己粥，低著頭默默抿著湯勺，而當蘇沨抿完最后一口粥時，母親的抱怨聲也停止了。

    蘇沨輕輕將湯勺靠在碗邊，母親問：“還要再加一點嗎？再加一點吧。”聲音不是很高，倒像是低聲的自語，有些忐忑小心的樣子，蘇沨默默點頭。然后母親起身，這種感覺似乎很久不見了，甚至讓蘇沨有些不真實的違和感。

    又接過碗，蘇沨開口：“媽，你吃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吃了吃了，你不用管我，自己吃就好?！蹦赣H笑了，帶起了臉上歲月留下的褶子。

    那場景很溫馨，蘇沨有些恍然。

    “工作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恩，在一家飾品店做導購，老板人很好，待我也很好。”說到這句話的時候，蘇沨眼前突然出現(xiàn)了檀晟晨的笑容。沒見，倒好像是過了很久似的，一時間惆悵起來。